關東煮

雨夜裡的一鍋溫暖擁抱

她一直都很堅強。在娘家，她排行老大，國中畢業就外出工作，幫忙負擔弟妹們的學費與生活費；結婚後，有了三名子女，但先生工作不穩定，於是她一肩扛起家庭重擔。最大的孩子才國中時，先生就因為夢想當老闆，創業失敗後留下大筆債務人間蒸發，也是由她兼兩份工作，一點一點把負債還清；三個孩子也相繼大學、專科畢業，有了穩定的經濟收入，家中生活才逐漸改善。

大家都說她很辛苦，說她先生太不負責任，怎麼這樣不聞不問；她卻笑笑的，從不反駁，也很少抱怨什麼。「遇到了，只能去解決，自己的命比較不好啦」，這是她的人生哲學。同時，她對孩子也很嚴厲，她相信沒有吃不了的苦，也沒有過不去的難關；而金錢，是人生最大的保障，一切幸福快樂的基本。

卸下重擔之後

因為忙碌，她陪伴孩子的時間並不長，但工作繁忙之餘，她盯著孩子的品行發展，嚴格要求成績表現，絕對不允許孩子走偏了人生的軌道。三個孩子也都體貼，他們懂得媽媽的辛苦和難處。因為長年的壓力累積，雖然現在稍微放鬆了，生活不再是個重擔，但她依舊被失眠所擾。

即使她嘴裡說著沒什麼好擔心的，孩子都長大了、已經有辦法出國旅遊、最苦的日子都過去了等等，但話語中仍時不時透露出她的焦慮—跟女友交往多年卻不結婚的大兒子、結了婚也不想生育的小兒子、有點嬌氣又容易暴躁的小女兒—她搞不太懂年輕一輩的想法。結婚、生子、維繫一個家庭，不就是人生嗎？哪來這麼多自由自在做自己？

其中，她最掛心的是被她形容「吃不了苦」、「抗壓性差」的小女兒；三十好幾還住在家，老是在抱怨工作、主管，交往對象換過好幾個卻都定不下來。母女倆常因生活瑣碎小事起爭執。「都是一些無聊的事」，她揮揮手不願意多談。某天，她回診，說她一切都好，遲疑了幾秒又說，女兒前幾天跟她嘔氣了。這次她罕見地交代了事情始末細節。

當憤怒包裝了情感

那天女兒下班途中，遇到一場雨，機車又在半路故障，女兒狼狽地回到家，衣褲全濕。她見到女兒的模樣，劈頭就說：「摩托車前幾天就怪怪的，叫妳快點牽去修妳又不去。叫妳裡面要塞一件雨衣妳也嫌占空間，把自己搞成這樣！」女兒煩躁地回了她幾句話，剛熱好在桌上的晚餐也不吃了，甩頭就回房間鎖上門，從此母女冷戰將近一週。

「我只是唸她一下啊，自己不注意，唸一下也不行，抗壓性有夠差。」她繼續說著。

「其實妳很擔心她對不對？還在她回家之前就把飯菜都先熱好？」我打斷她。

「當然會擔心啊，那麼大的雨！她不管多晚下班，我從來沒讓她吃過一頓冷掉的飯。」

「那妳怎麼不讓她知道妳的擔心呢？問她會不會冷？要不要去換衣服、喝個熱湯？需不需要哥哥幫忙，把車子牽去車行檢查一下？」她語塞了，似乎沒想過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表達。「妳女兒那時候最想要的，應該是妳的安慰吧？都這麼狼狽了，她想要的是媽媽的溫柔啊！」我又多嘴補了一句。

她低下頭，把臉伏在臂彎裡。我知道她掉了眼淚，但我什麼都沒說，只是安靜地等待著。她不喜歡讓人發現自己不堅強的那一面。不過很快地，她整理好情緒，豎起背脊，恢復回我熟悉的模樣。

「我真的從來沒想過溫柔這件事，我會好好想一想。」她的語氣裡，除了慣常的堅定，還多了一點點的柔軟。

你也是這樣不輕易表達情緒，習慣用憤怒來包裝擔憂嗎？在你嚴厲壓抑的外表下，被層層包裹的真實情感，能確實傳遞出去，讓對方接收到嗎？淋濕的身體，需要溫暖的大毛巾和一碗熱湯；而受傷的心，需要的只是你一個溫柔的擁抱。

雨夜適合來一碗熱騰騰的關東煮。

★咪豆栗醫師悄悄話

我很喜歡擁抱。體溫和包覆所帶來的安全感，好像可以讓所有煩心的事暫時停止。而且透過擁抱，自然就傳遞了最溫暖關懷的情感。你有多久沒好好擁抱你親愛的人了呢？